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靠近真實

文/游高晏

農曆七月快要過去了,催促著「好兄弟們」抓緊時間歆享世間的繁華與供奉。一整個月,空氣裡瀰漫著幽微的香火氣息,有祈願的虔誠、有不安的心慌,悄然混成一團,滲進鼻腔、直達心底。

今年七月,兩次靠近真實的死亡,靠近他者奔赴極樂的故事,卻無法替人悲憫寬解、想像生死二界的懸隔。看著生者或傷感無奈、或解脫放下,暗自忖度:也許亡者至少不必如在生時的諸多繫絆,這一趟人世已完成輪迴的一環;解結,仍是生者的功課。

六月底,在社群媒體上驚聞國中好友的父親過世。約定去上香的日子,已是農曆七月初一。我們忘了這一天的特殊意涵,只擔心陽光健美的她,多年來依賴父親的寵溺呵護而自信飛揚(她母親長年在海外工作),如何能承受。

進入小小的靈堂,她擁抱了一下母親,眼角上揚的雙眸瞬間含淚,點了一炷香向父親報備來者,回頭時已一臉微笑,說已經好多了,可以拉開距離,遙遠地看待最愛的父親——女兒奴的他,在世時是一位書商。本身有B肝,去年十一月染了新冠肺炎,引發猛爆性肝炎。各種醫治無效,於是女兒捐肝。一個月後,仍因肝臟移植後的病毒感染導致敗血症身亡,得年五十幾歲。此時,女兒胸前長長的傷口,還在持續回診醫治中。

國中同學前兩天仍是扛不住思念之痛,在IG發了落落長的文。那些對我們表現她如今很幸福的事:有了優秀帥氣的醫學院男友、母親也退休了回到台灣、嫂嫂懷了雙胞胎,家裡會很熱鬧等等,都無法抵擋……

七月的晚餐後,我們仍舊維持散步的習慣。前幾日偶遇隔壁鄰居太太,她看起來氣色紅潤、步態輕盈,和一位朋友一起閒適地邊走邊聊。母親過去打了個招呼:「今天怎麼沒有帶福X(她兒子)出來,他已經睡了嗎?」

鄰居太太一聽之下,臉色立時肅然,像拉下一簾帷幕,切換成談及她視障兼自閉症重度身心兒子的一貫沉重——「他走了, 7月19日(國曆)就走了。這麼多年,藥吃太多,肝臟、腎臟都歹了了,腦部也積水。那時他在家常常撞頭,兩隻手一直在空中抓啊抓,我以為只是情緒不好。過了一個多禮拜送去醫院,第三次就發病危通知書,我們決定放棄治療。我在他耳邊說:『福X,跟佛菩薩好好走吧,不要再受苦了。』他就安心地閉上了眼……」

鄰居一家與我們僅一牆之隔,過去因那位以福X為名的哥哥,常聽到救護車和警車的嘯鳴聲。過了52 天,我們才知道,他已不必再在這晦暗不明的世界中,繼續以聲音與肢體回應。鄰居太太直言有「無法承受之輕」,但兒子的離開,算是他們均已完成了預定的功課吧?

在這樣身不由己的日常裡,人們不知何時何地、何種面相,更靠近真實,亦不知是否在意真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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